白雪公主看卅九次
「國中是我漫畫看得最多的時期,像是手塚治蟲《火之鳥》、《原子小金剛》、《怪醫秦博士》(現在譯為怪醫黑傑克),以及《老夫子》、《小叮噹》、《好小子》等,那時只要新書一出,馬上傳遍課堂。其中特別是手塚的作品給我許多對於人性莫名的悸動,而他著的《漫畫入門》,我就起碼研究了七、八遍。」
他舉怪醫秦博士的主角黑傑克為例。這位表面上看似金錢至上、獨來獨往的冷酷密醫,實際上卻是個執著的冷眼熱心人;他神乎其技的醫術,不僅治療人的身體,也治療人心。為了鼓勵因壞疽而切除手臂的男孩,他特別設計一隻內藏麥克風的義手,讓關心他的女孩透過「會說話」的義手,慢慢解開他的心結。
那時候胡覺隆同班有兩個志同道合的同學,三個人相約要成為漫畫家,還煞有介事結盟,用手牌小刀(當時還沒有會噠噠作響的美工刀)劃破手指蓋血手印為證。「記得我還很認真地說,根據《漫畫入門》,我們要先有工具。我現在已經存十五元了(一笑)。可是根本不知道去哪裡買,要多少錢呢!」
「國中另一件瘋狂的事,是連續看迪斯耐第一部彩色電影《白雪公主》卅九遍(此數字尚未包括國中以後看的次數)。上映的中信百貨不清場,因此我最高紀錄是一天連看七場,看到媽媽跑來戲院打字幕找我,還躲著不肯出來,結果她就買票進來一個座位一個座位找,並且當眾狠狠教訓我一頓。」
為什麼一部電影可以看那麼多次?胡覺隆表示,主要是看技巧。他舉兩個例子:白雪公主吃了後母的毒蘋果昏倒,小動物們趕著要通知在山上的小矮人,但是牠們之中就有小鹿、小兔子、小鳥等等,每一種動物奔跑的姿勢、路線、表情都不同,他每次就挑一種動物仔細看。當牠們抵達小矮人工作的地點,他就把銀幕分成四個方格,一次看一個角落。因為小矮人每個人的個性都不一樣,被打擾的神情和反應自然也就不同了。
漫畫與插畫「換班」
在就讀復興商工的期間,他開始蒐集影碟,研究電影的分鏡和節奏的掌握,廣泛閱讀雜誌,漫畫變成只是資訊來源的其中一項,也不再買漫畫了。「因為如果只研究漫畫,那最後你畫的可能就是一個手塚治蟲的娃娃頭,牽著一個像小叮噹的貓,無法自創風格;而且創作的靈感很容易就匱乏了。」同時,學校常要交作業,胡覺隆從被退回重畫的「操練」中,也慢慢摸索出自己的風格。
這時他又興起了當插畫家的念頭,不是忘了兒時立下的志願,只是成為深埋心中的種子。要不是畢業後看到「歡樂」漫畫雜誌試刊號鄭問和曾正忠畫的封面封底,興起了投稿的慾望,胡覺隆可能仍然待在《世界地理》雜誌任專任插圖。
處女作《換班》的場景,是以他自己的住屋為藍本。故事的開端,原本只是一個上班族男子公式化的早晨,但種種瑣碎的細節,如桌上吃過的麵包、想穿卻找不到的夾克、不知道放在哪裡的摩托車鑰匙,卻又似乎醞釀著不尋常的氣氛。直到主人翁搭著擁擠的公車到達公司,看到自己的車停在門口,情節逐漸推向高潮。辦公室的同事、客戶、麵攤老闆,看到他都有同樣的反應,「你不是才來過?」他打電話約女友晚上到家談這奇怪的一天,結果還來不及說,女友的一句「不是才約好八點見面?」使他急奔回家欲揭開謎底。結果門一開,另一個他坐在桌前,陰森森地說,「我等你好久,該換班了!」
從自己到社會
接下來的《黑白俱樂部》,則大部分完成於當兵期,那時無法與外界接觸,所以胡覺隆把自己投射成漫畫中的主角,藉著豐富的想像力,以不同的面貌,穿梭在不同的時空。主人翁雖然可以逛街購物、看電影、跳迪斯可,卻又必須趕在父母之前回家開門(無法自由);他可以談戀愛,卻莫名其妙和女友分手,直到他看到她乘飛碟離去,才知道原來她是外星人(兩人世界的鴻溝)。
從他後來在「星期」漫畫連載的《變變俱樂部》可以觀察到,胡覺隆關懷的重點仍是從自己的生活和成長經驗出發,如憧憬、暗戀、友誼、誓言等,企圖探討「如何真實適切地面對別人」。直到一九九二年以後和美國的漫畫出版社合作,他的畫風和題材才又有相當大的轉變。
「為了新作,我特別到美國住了一年,觀察當地人的生活、文化。例如在畫建築時,因為美國人的身材比中國人高,因此門高、道路的比例,都需要重新調整,人物造型也偏向美式。內容則抓住社會脈動,以科幻的形式來誇張資本主義消費社會的種種荒謬行徑。」
新作中電視節目一天有廿三小時播放廣告,人們只要一被廣告刺激就消費,刷卡泛濫的結果,連路邊賣東西的小攤都有讀卡機。在那個沒有警察的時代,大家為求自保,紛紛消費保全公司的產品,「給我來一份搶劫,兩份汽車失竊」,就像點速食一樣迅速簡便。
胡覺隆經常抓到一個概念,就坐在椅子上開始放縱想像力構思故事。聽聽他在訪談中即興創作的《十年之約》吧!
十年之約
「我和傑利小子從小是結拜兄弟,畢業前夕,我們相約十年後在火車站相見、再敘舊情。十年匆匆過去,我遭遇過許多事,也小有積蓄。履行十年之約的前一晚,我竟失眠了。不知道傑利過得如何,萬一他混得不好,開口向我借錢該怎麼辦?還是打個電話打聽打聽。結果,別人告訴我他在公司當職員,那經濟情況應該還過得去。
然而到出發前我仍在猶豫,他會不會根本忘了這回事?不管了,就去吧!時間到了,火車一班班過去。正想轉身離去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眼前出現,他果然沒有忘記,還帶著太太和兩個小孩,雖然胖了點,但依稀還是當年的傑利。他們越走越近,我似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喊他的話已經在喉嚨中,他卻擦身而過,筆直前進,原來他是來赴別人的約。
我看著他們的背影,突然覺得身旁的一切都離我遠去……。」
當他敘述時,彷彿可以看見一幕幕場景「分鏡」為一格格的漫畫。或許訪談結束之後,傑利小子會立刻抄起身邊任何可以書寫的紙(也許是報紙,也許是才交換的名片),振筆疾書吧?!他總是這樣留住創意的。
〔圖片說明〕
P.16
(時報文化提供)
P.17
傑利小子是國內少數幾位能打進歐美市場的漫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