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落的致命傷
清末以前,相聲多屬於皇室閒暇時的餘興節目,而且與戲班一同演出,並未成為獨立的表演項目。
後來戲班愈來愈多,且清廷規定齋日(每月初一、十五)及皇室忌日不能唱戲,戲班一年的「公休日」多達五、六十天。
為了謀生,不少藝人離開戲班,自闖江湖,憑著一張嘴走天下,相聲因此漸傳入民間,遍及各地。
相聲就此逐漸「平民化」,為吸引各階層的觀眾,相聲內容也加入各地民情風俗、插科打諢、嘻笑怒罵。唯有固定的藍長袍、摺扇、九十度鞠躬及尊稱對方為「您」等處,依稀透露出它「貴族化」的出身。
伴著觀眾的笑聲,相聲不僅由宮廷到民間;也由古時傳到現在。
這麼讓人看了愉快的表演,應該更受現代人歡迎吧?
事實卻非如此。相聲的觀眾日益減少。「相聲和我國許多傳統戲曲及說唱藝術相同,必須有基礎、背景才能欣賞,時代改變、表演內容若未修正,就會逐漸與觀眾脫節。」魏龍豪說。
相聲最大的致命傷是講詞無法與時俱進。
舊段子「長命百歲」
相聲也如平劇一樣,有固定的「劇碼」,稱為「段子」。
前人留下的舊段子有二百多個,較為人熟知的有「南腔北調」、「寫春聯」、「八扇屏」、「滿漢全席」等約四十個,至今仍常被沿用。
舊段子所以能「長命百歲」,就因為創新不容易,必須兼具相聲底子及編劇才能,方能勝任。因此現在說相聲多是「舊瓶裝新酒」——利用舊段子的形式,安上新詞。
這就好像一些劇情老套的電影或電視劇,雖然演員換人、服裝改變、佈景更新,但發展不脫窠臼,對觀眾吸引力薄弱,何況相聲永遠是一樣素淨的長衫與舞台。
舊段子都是表演者自行設計、編寫,所以總是老調重彈、不聞新音,主因之一是:人才凋零。
練貫口,繞口令,學說話
如同其它技藝,相聲也是師徒相傳,全憑口傳心授,沒有文字紀錄。
吃的是「動嘴皮」的飯,通常徒弟入門第一項要學的就是「說」。
怎麼練「說」呢?師父多拿「百家姓」、「千家詩」,每天教四句,徒弟跟著背,要背到說得流利、說得快,不能支支吾吾地「吃螺絲」。於是乎,只見徒弟整天喃喃自語,吃飯之外,嘴巴也忙個不停。
此外還得學說「貫口」——一口氣將數十個名字滴滴溜溜地說完。
例如:一口氣將「滿漢全席」——「蒸羊糕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燒子鵝爐雞爐鴨醬雞臘肉鬆花小肚兒釀肉香腸什錦拼盤……」說完,臉不紅、氣不喘,清清楚楚,乾淨俐落。
「要是怕咬到舌頭,一字一句慢慢念,豈不成了背書!觀眾也不會豎起耳朵、聚精會神地聽你念些什麼!」魏龍豪說。
要讓觀眾聽得懂,咬字發音也很重要,尤其是「ㄗ」、「ㄓ」、「ㄘ」、「彳」的發音,要咬得準。
「繞口令」是訓練發音最主要的方法。例如:「長蟲圍著磚堆轉,轉完了磚堆長蟲鑽磚堆」、「你會燉我的燉凍豆腐,來燉我的燉凍豆腐,你不會燉我的燉凍豆腐,別混充會燉,燉壞了我的燉凍豆腐」……,都是常用的「教材」。
笨的是主角?
光會「說」還不夠,為了豐富表演形式,相聲還有所謂的「學、逗、唱」。「學」就是模仿,模仿大眾感興趣的聲音,例如各地方言、南腔北調,甚至飛禽走獸的叫聲、行動聲。
「逗」為二人間的逗笑,對話雖有劇本,但默契好的搭檔,還能臨場出現許多即興的趣味對答。
「唱」則是偶而應劇本需要,來點各地民謠、國劇、地方戲或太平歌詞。不過,這種唱是「歪唱」,不必唱得正經八百,且通常改了詞,只要能取樂觀眾即可。
學會這四項基本功夫後,徒弟就可以跟著師父上台搭檔演出。二位演出者,一位主講,稱為「逗哏兒」;一位答腔,稱為「捧哏兒」。開始時,師父扮演「捧哏兒」,徒弟飾演「逗哏兒」。
為什麼這樣安排?照理說,不是應由功力深厚的師父,演能說善道的「逗哏兒」才對嗎?
「其實,『捧哏兒』才是相聲中的靈魂人物!」魏龍豪點出其中蘊藏的道理:「『捧哏兒』雖然盡在攪局,看起來好像什麼都不懂,東一句『嗯!』、西一句『怎麼樣?』,甚且一句話都說不好,其實這角色可謂『大智若愚』,最後說出一句出人意表,造成全段高潮話的,也是他。所以必須具有掌握觀眾情緒的功力,才能擔任『捧哏兒』」。
由執扇姿勢就可看出高下
如此,師父帶著徒弟演出一、二年,等徒弟可以獨當一面,再讓他與其它弟子上場。對已『出師』的弟子,師父並以扇子相贈。
扇子是相聲演出中必備的道具,表演者可用它比天指地或敲打對方肩膀等,增加演出效果,並減輕雙手無處可置的尷尬。
「台風穩健的老將,輕搖摺扇,優雅自得;缺乏經驗者則會緊張得不時打開扇子扇風,扇得觀眾情緒也躁起來」,對民俗頗有研究的世界新聞專科學校教授田士林道出一個秘密:「從拿扇子的姿勢,就可以看出相聲演員資歷的深淺。」
口技能練、台風可學,編段子的本事卻不易傳授。在重覆講述與現代生活、感覺脫節的台詞時,觀眾就一個個少掉了;沒有了觀眾,表演者也少了,過去最受歡迎的拍檔有魏龍豪與吳兆南;十五年前吳兆南赴美定居,魏龍豪落單後也極少表演。
目前在大眾傳播媒體上,除了每週六、日,軍中、警廣、中廣、市政等電台播出一小時相聲節目外;只有在電視的節慶特別節目上驚鴻一瞥。
仍有吸引力嗎?
現代人娛樂的方式很多,看表演不過是其中之一;再加上許多表演集燈光、音效、佈景、豪華服飾於一身,相聲相形「黯然」,還能有吸引力嗎?
三月初,一齣「那一夜,我們說相聲」的舞台劇,為這個疑問提供了解答。「那」劇由賴聲川導演,電視演員李立群、李國修「客串」演出,採用了五個新編的段子,從現在的台北倒敘到民國初年的北平。他們在台北、台中、高雄等地巡迴演出廿場,場場爆滿。演出實況的錄音帶也登上暢銷排行榜。
談起為何選擇相聲為舞台劇表演形式的動機,賴聲川說:「我一直相信,幽默、深刻的對話,是最好的傳遞觀念方式。」
「只要有精彩、能打動人心的段子,相聲在現代社會,仍深具魅力。」台大心理系教授黃榮村以人性喜樂的心理指出。
「那」劇的轟動,不僅喚起了大眾對相聲的喜愛,也得到不少迴響:新象藝術中心於周末開闢半小時的說書與相聲時段,由年輕一輩的白原、王振全、戰克忠、蕭媛珠等人攜手演出;四月中旬成立的「游於藝茶藝館」邀請漢霖說唱藝術團定期演出包括相聲在內的說唱藝術……,形成一股「相聲熱」。
不過,新段子、好段子依舊難求。演出內容仍以「復古」為主。
當前的熱潮,是沉寂已久的相聲,破繭而出的轉機?亦或是偶然迸出的火花,一閃即逝?只有時間能帶給我們答案。